浙江百岛县 洞头的冬
戊辰
洞头县属温州市,原是玉环县一部分,1953年6月析出建县,1955年5月撤销,并入玉环县,1959年1月划归温州市,1964年11月复县,县人民政府设在北岙镇。
洞头地形属沿海丘陵平原区。由大小103个岛屿组成,故又称“百岛县”。洞头县以海洋渔业为主,洞头洋是东海渔场之一,盛产带鱼、墨鱼、黄鱼、鲳鱼、鳗鱼、丁香鱼、石班鱼、虾类、蟹类等。海涂养殖有紫菜.海带等,紫菜产量占全省一半。
北国已几度雪飘,海岛的冬天还了无踪迹。
霜降后,百岛洞头依然淡定如戏台上的老生,不紧不慢地踱着方步,继续着夏的余韵。站到立冬的门槛上,向远处望望,山间的林木,才有了些许霜红的叶片,像簪在发际的金钗步摇,熠熠生辉。路边的荒草,才伸出枯黄的手,承接白色的霜衣。山野里,星星点点的野菊,绽开紫色的笑靥,田埂垄间,仿佛处处可闻她们银铃般的笑声。一直到冬至,风一阵雨一阵,海岛才删繁就简,露出疏朗遒劲的骨骼,透出一股凛然英雄气。
洞头的冬,是风唤来的。风是冬的触须,自屋顶瓦楞间,窗棂细隙间,严实的被缝间,挤进来,细细碎碎,却又锋利如刀,海岛咸腥的空气中,便弥漫了冬的气味。夜半,风在窗外,抡起捣衣的木槌,将树梢上依旧繁密的叶子,翻翻卷卷,拍拍打打。那深绿的、淡黄的、枫红的叶子,像一群刚刚放学的孩子,时而惊呼,时而哗笑,追追打打,噼噼啪啪,响成一片;风从晾紫菜的竹杆架穿过,呜呜如响哨,又如深长的叹息,像谁在暗夜,用街头艺人的风格,散漫地吹奏一曲冬之吟;晾在房檐下的一串串鱼干,在风的喊声中纷纷醒来,摇摆着单薄的身子,仿佛回到蔚蓝的海水里,悠游如前。冬恍若站在时间高处的上将军,气定神闲,指挥着风,像统帅千军万马,一夜间,攻陷了海岛的所有城池。起夜的人向窗外匆匆一望,风起处,影影绰绰,冬的影子丛生,便哆哆嗦嗦,叹一声:冬来了。
风,在洞头,是计算渔期的量词。渔船往往只在大风起时,才会收网回港避风,于是,从出海捕鱼到刮风返回的整个渔期,称为“一风”,第一次起风回港,海岛人叫作“头风”,第二次,就是“二风”。海岛的冬天,被一次次的风,分割成一段段长短不一的岁月行板,像结绳记事般,简洁明了。
洞头的冬,是顺着汤圆滑来的。在洞头,冬至是冬的标志,更是新的开始。“吃了冬至汤圆长一岁”,是洞头人独一无二的习俗。孩子们说自己的年龄,会奶声奶声地说“吃了冬至汤圆就几岁了”,一脸对长大的期待。洞头的冬至像过年般隆重。长年在海水里浸泡劳作的渔妇们,冬至的前夜,会用粗糙皲裂的手,搓一颗颗细滑如丝的汤圆,祈求一家人团团圆圆。在洞头,更有吃冬至“状元圆”得状元的祈愿,所谓的“状元圆”,是个头比较大,包了芝麻馅的汤圆,洞头人称之为“圆母”。女人们便会搓一个又大又甜的“圆母”,悄悄留给最心爱的孩子吃。洞头还有独特的冬至民俗,用米粉捏一些惟妙惟肖的鸡鸭鱼虾,叫“鸡母狗馃”,来祭拜上苍,祈求六畜兴旺,五谷丰登。冬至一早,人手一碗滚烫甜腻的汤圆,几个香甜可口的“鸡母狗馃”,吃得身暖心热,海岛的冬天,便在这暖意里,徐徐展开冬的云梯。
洞头的冬,山寒水瘦,却是渔家人的旺季。民谚说:“冬至过,年关末,带鱼像柴片”。渔船出海几天后,起风了,夜里,女人们就要起来几次,看看渔港里,有没男人渔船的桅灯。一旦发现熟悉的标志灯,女人们便从窗口探出头去,高声喊,渔船进港啰!一时间,宁静的村子里,灯纷纷“啪”地亮了,狗吠声此起彼伏,女人们三下两下穿戴暖和,顶着寒风,拎着马灯,挑着鱼篓,跑到岸边,跳上小舢板,解缆提橹,“欸乃欸乃”向渔船划去。男人们把鱼卸到小舢板上,边卸边相互询问海上的事家里的事,有时来不及细说,便去补充供给。那些鱼,就交给女人们处理了。鱼贩子来了,挑桃拣拣,再好的鱼在他们的口中都成了臭鱼烂虾。女人们不着急,也不争辨,这鱼,是自家男人在风口浪尖捕来,是男人的血汗,更是一家老少的温饱,听两句不好听的,打什么紧,等他们贬够了,该什么价,还是什么价,毫厘不让。结完帐,收了钱,才笑嘻嘻地回道:你当挑媳妇呢,嫌这嫌那,你媳妇还不一定有这鱼虾鲜嫩哩!三两句把鱼贩子堵得无话可说。狂风大作的日子,渔家人围着炉火,烤几条目鱼须,蒸一盘鮟鱇鱼干,就着本地产的“船老大”米酒,摩搓着硬茧处处的手掌,咀嚼一番狂风恶浪里的壮怀激烈。女人们则拿出毛线,打起孩子的毛衣裤,或是帮人织一段渔网,贴补家用。
洞头的冬,雪是尊贵的稀客,一入冬,海岛人就盼着下雪。“年头雪,鲳鱼肥,年末雪,鱼蟹满仓‘北’(爬)。”下雪,就意味着这是一个丰收的冬季。可是海岛极少下雪,偶尔撒下几颗雪籽,孩子们就跑到屋外不停地蹦啊跳啊,伸出手掬着,张开嘴接着。渔家谚语说:冬天一捧雪,胜过药十贴。海岛一下雪,女人们就拿出瓶瓶罐罐,把积雪一点点收藏起来,夏天孩子上火了,发烧了,或生了疖痈,取去雪水喝上几口,用雪水冲洗疮口,便“药”到病除。
洞头的冬,来得迟,去得也缓,节令过了雨水,有时惊蛰的雷响也过了,它还缠缠绵绵,不肯离去,海岛人常说“不吃五月粽,破衣破袄不能放”。只有雾来了,洞头的冬,才真正地解缆挥桨,去岁月深处,等待风的再一次召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