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新京报 发布时间:1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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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江鲨鱼加工基地被误解大肆捕鲨遭谴责,当地身处保鲨舆论和食鲨需求矛盾中
●农业部渔政指挥中心副主任李彦亮在2006年1月接受采访时,表达了对鲨鱼保护的态度。他说,中国按照国际公约的规定,像鲸鲨、姥鲨、大白鲨进行严格的管制,禁止捕捞,严格进出口管制。
●中国鼓励对鲨鱼的整体利用,禁止对鲨鱼的局部利用,如果有这种现象,将严格查处。
●他表示,中国人对鲨鱼的食用,主要是建立在国际公约有关的规定基础之上,建立在可持续利用的基础之上。国家倡导消费者转变生活方式,尽量少食用鱼翅。
浙江乐清蒲岐镇正处于舆论的风口浪尖。当地是鲨鱼加工基地,因一组加工鲨鱼照片,于今年7月在网上出现,立即招来“残忍”、“血色经济”、“大量捕鲨”等各种谴责。
乐清市海洋与渔业局副局长李琼文介绍,蒲岐不捕鲨,只加工鲨鱼,鲨鱼均是从山东、福建等港口收购而来,当地的鲨鱼加工业得到农业部和国家林业局认可。
蒲岐的鲨鱼加工业始于解放初,人们对屠鲨从敬畏到热衷。
而当鲨鱼锐减,保鲨呼声增高后,蒲岐的鲨鱼加工企业不断接到谩骂电话;并有人士前来敲诈勒索。
蒲岐人愈来愈不愿意从事鲨鱼加工。如今当地的年轻人更愿意进工厂、做模具。
在一个露天的、二三十平米的厂房中,铺满了“尸体”。尸体被切割成正方形,一块一块,每块厚约10厘米。
“这些是鲨鱼的尸体,这条鱼起码上万斤。”旁边的人说。
因为天气闷热,一个工人正不断地喷水保鲜。另外两人搬送。老板周明(化名)看到有人拍照,挥舞手臂,快步走来,并用本地话大喊大叫。周的儿子听到喊声,也大声嘟囔着走过来,“干吗的,不许拍照。”父子俩不回答任何问题,并要求记者离开。
上世纪90年代初期,鲨鱼制品加工在乐清蒲岐镇兴起。至今,全国90%的鲨鱼被收购到这里,进行加工,乐清市赢得“中国鲨鱼加工基地”的称号。
周明搭上这趟产业列车,从个体养殖户变成100多人的公司老总。
而在动物保护主义者的影响下,蒲岐的鲨鱼加工业背负着重重压力。镇上的加工企业不时接到谩骂电话;一些人则以曝光为由敲诈。
直到今年5月,一名香港摄影师来到蒲岐,将鲨鱼加工的照片,传布于网络,更将蒲岐拖入舆论风暴的中心。
当地一名加工鲨鱼的老板称,“这行快做不下去了。”
“鲨鱼镇”,陌生来客
香港摄影师将蒲岐加工鲨鱼的照片传于网络后,当地渔商接到谩骂电话被指责残酷捕鲨
8月5日,蒲岐镇。闷热的午后,镇上看不到人。路边,“蒲岐鲨鱼宴”的广告牌随处可见。这里是全国鲨鱼集散中心。
也正是这点,吸引了一名香港摄影师的到来。
那是5月下旬,他找到镇上工作人员,要求去一些鲨鱼加工企业拍照。
一位加工企业主回忆说,“开始我们并不愿意,但因为有镇里人介绍,也就答应了。”
7月的某一天。网上出现一组蒲岐镇鲨鱼加工的照片,只剩下鱼头的鲨鱼,或者被割下的鱼鳍成片堆放着。图片详解了工厂屠宰鲨鱼的过程,以及由此取得的利益。
网络上,立即出现“残忍”、“血色经济”、“大量捕鲨”等反对浪潮。
一些照片上有加工企业的联系方式,商人李维(化名)的企业便是其中之一。
他开始接到陌生电话,有些则开门见山地迎头便骂,甚至诅咒他的家人。
“都是因为鲨鱼。”最多时,他一天接到十多个电话。
8月5日,记者去渔商周明的厂子。他在大门后面安了一个铁栅栏,到访的人均要验明身份才能进去。
他说,因为经常会有广告公司或媒体人员以宣传为由,拍图、采访。没多久,他就会接到威胁电话,如果不做广告,就把这些屠鲨的照片公之于众,还要将它们发给动物保护组织。周明只能给钱。
最近一次,一个人从周明那儿拿走了1万多元。
镇上10多家加工鲨鱼的企业,几乎都被敲诈过。有的企业一年要遇到五六次。
“网上的照片误导了人们,我们并不捕鲨,几乎所有鲨鱼都是被捕之后,卖到这儿来加工。有从台湾买过来的鲨鱼头,以及欧美捕捞船上割了鱼鳍的鲨鱼。”乐清市海洋与渔业局副局长李琼文说。
蒲岐每年加工鲨鱼有一半是整鱼,一半是从世界各地买来的鲨鱼的某一部分。
李琼文说,乐清的鲨鱼加工产业得到了农业部和国家林业局的认可。蒲岐做的工作是在充分利用鲨鱼资源,减少浪费。鲨鱼被混捕上来后,很快就会死亡。与其让人割鳍扔回海里,不如把这些资源充分加工。
“同时,我们也会遵守国际上通行的规定。”李琼文说。
文明桥前,那次屠鲨
蒲岐鲨鱼加工第一人彭春明1949年首次屠鲨,那是条一万五千多斤的鲨,动刀前道士作法驱邪
不久前,一条一万斤的大家伙刚被运抵小镇。它已死了,但仍是镇上的焦点。为了保持新鲜,鲨鱼会被尽快肢解。刀手从鲨鱼后颈部扎进去,黑紫色的血便冒出来。
鱼鳍是整条鲨鱼最有价值的部分。大概占到整条鲨鱼价值的六成。所以割鳍最为讲究,不能割得太深或太浅。割完后,刀口摸过去应该平滑,好像与表面融为一体。
随后,将巨大的鲨鱼皮划分成一块一块,与躯体分离。而鱼肉尽可能地留在骨架上。然后分解鱼肉,收集内脏、软骨……
镇上,鲨鱼加工第一人彭春明(化名)80岁了。12岁时,他被家人送到温州市学水产加工,与鲨鱼打了50多年交道。
1949年,他18岁,成为镇上第一个宰鲨的“刀手”。
“当时父亲与人合伙从外海买来一条鲨鱼,重一万五千多斤,长九米多,需要3个成年人才能合抱一圈。”他回忆。
鲨鱼被运到镇上文明桥前的空地上,几乎整个镇子的人都来围观。
彭春明第一次宰鲨,捅第一刀的却是别人。那天,鱼行老板们请来了道士,作了一场法事驱邪。又出5个大洋,找镇上一个胆子大的年轻人捅了第一刀。
“鲨鱼被蒲岐人视作龙王将领,没人敢碰这庞然大物。”彭春明说。
随后,彭春明带着一个30多岁的徒弟将这条大鱼肢解。两人用了近10个小时,才将鲨鱼肢解完。鲨鱼肚子里的食物装了两船,用来喂鱼。
早期,蒲岐人只要鲨鱼肉,主要为了填饱肚子。“吃鱼翅是资本主义生活方式,谁要了就得挨批斗。”
而相当长时间内,彭春明都在“投机倒把”,在购销社工作的他,暗地里与人合伙买卖鲨鱼。“六七十年代一万斤的鲨鱼将近3000元。弄到一条能赚1000多元。”
蹲功,刀功
这是屠鲨刀手基本功,要蹲近10个小时,为保肉质新鲜,第一刀至最后一刀间不能停顿
老万是彭春明的徒弟,现在镇上最好的刀手。他有一年靠宰鲨,赚了近5万块,至今无人打破纪录。代价是一年365天只能休息5天。
去拜访老万时,他从柜子里拿出一把弯月状的短刀,生了锈。现在一年里,有一半光景是歇着的。遇上有大鲨鱼来,厂里还得来请他去宰。他一天能处理3000斤鲨鱼。这个速度,少有人比。
上世纪80年代,老万还在镇上以拉板车为生。
开始时,他将一块块鲨鱼肉拉回厂里。一车装几百斤,跑一天,他能赚两块钱。当时刀手一天能赚五六块,有时还能吃上一顿鲨鱼肉。他想赚多点,于是做了刀手。
刀手有两件基本功,蹲功和刀功。宰杀上万斤的鲨鱼,起码要蹲近10个小时,为保持肉质新鲜,第一刀下去不能停顿,直至最后一刀。
鲨鱼皮厚达十几厘米,割下去跟汽车轮胎似的。新手往往急于用力,反而无从下刀。须用缓劲,刀劲直抵划开的口子。工具为一把弯月状的刀,工作时,一手托着磨刀石,一手拿刀。须随时磨刀,保持锋利。
“别看割时动作不大,但费力极深。一把刀连续使用3天,就完全报废。”每次结束,老万双腿酸胀,无法直立,走路一瘸一拐。
老万家饭桌上,都是海产,弥漫着一股强烈的鱼腥味。刀手身上都会有鲨鱼的气味。那种腥和咸,洗也洗不掉。“我们闻习惯了,但别人不习惯。打牌时,人家都会说。”
他说,“刀手不是个体面活,又脏又累。”
尽管不体面,但对于这个行业,刀手足够重要。几万斤的鲨鱼几乎无法用机器分解。
几十年的刀手生涯,给老万带来一件附属品,坐骨神经损伤,“腰腿一到阴天就胀痛难忍。”
当然,也给他换来了一栋楼。1987年,他拿出做刀手赚的三千块,借了七千,建了一栋2层小楼。是那种中国农村遍布的,灰蒙蒙的房子。
90年代,镇上的制鲨业刚刚兴起,刀手一天能赚80到100块。找彭春明拜师学艺的络绎不绝。
“五六十岁的刀手基本都是我的徒弟。”但这样的场景只能留在彭春明回忆中。现在,年轻人不愿意再入这行。
“他们宁愿去工厂,做模具等等,都不肯入这一行。”老万的手艺甚至无法传给儿子。儿子大学毕业后,在模具厂上班,每年三万多块收入。老万赚三万块,只需要半年。“但他不愿意学,嫌太脏太累。”
说起镇上的刀手,老万则伸出两只手,张开。“好的刀手,不到10个。”
10人中,最大的75岁,最小的55岁。75岁的那个,也只能需要时,在一旁指导指导了。剩下的那些刀手呢?“只能算会杀鱼的。”
最好和最坏的日子
因市场需求增大让小镇的鲨鱼加工业兴盛;而鲨鱼的减少,令这一产业愈来愈难做
对于蒲岐鲨鱼加工业来说,最好的日子和最坏的日子似乎同时来到。
2004年,乐清市获得了由中国地区开发促进会颁发的“中国鲨鱼加工基地”称号,蒲岐镇是乐清鲨鱼加工的唯一产区。
随后,全国各地客商慕名前来采购。国内的鲨鱼市场需求也在日益增大。
当地渔商说,“以前要靠送货上门打开局面。现在不用了。”
而与此同时,鲨鱼的数量则在日渐减少。
美国野生救援组织创始人史帝夫说,鲨鱼数量正在全球范围内锐减,有些鲨鱼种群数量下降的幅度甚至高达百分之九十九。在大西洋西北部,锤头鲨的数量自一九八六年以来减少了大约百分之八十九,长尾鲨减少了百分之八十,大白鲨减少了百分之七十九……
老万也有这感觉,“往前推20年,最多时一天见到9条万斤以上大鲨鱼。2009年有16条。2011年到目前为止,我们才见到4条大鲨鱼。”
大鱼成为企业梦寐以求的资源。因为只有大鱼,才有“天九翅”。
鲨鱼贵在鱼翅,即鱼鳍中的软骨,上好的鱼翅讲究的是完整、光洁没有杂质,像粉条一样粗而且长。天九翅是鱼翅中的极品,售价高达八九千元/斤。
这样的鱼翅只会出现在体积较大的鲨鱼身上。
如今,镇上所有的鲨鱼加工企业,都会派人驻扎在全国各大港口,收集大鱼信息。
鲨鱼的收购价格因品种不等而不同,有几块一斤,也有十几块一斤的。
蒲岐渔商王丰(化名)记得喊价的痛苦,喊的时候,只能硬着头皮喊。你10块,我12,他15……哪怕是亏本,也要把原料弄到手,纯粹为了完成订单任务。
一些走投无路的企业,打起了小鲨鱼的主意。
这样的鲨鱼每条重二三十斤。生产的鱼翅称作“菊花翅”,只能卖七八百块每斤。没有天九翅的情况下,菊花翅也成了企业生存的希望。
鲨鱼锐减,全球担责
国内外的捕捞队和中西方的鲨鱼消费需求令鲨鱼减少,联合国希望各国保护鲨鱼
在海洋保护组织的专家看来,人们对鱼翅的爱好是一种难以置信的奢靡。
鱼翅是鲨鱼身体上最贵的一部分,但鲨鱼肉与其他鱼肉相比并不美味,所以渔民只砍下占体重1%至5%的鱼鳍后,就把鲨鱼丢回到海里。成为柱状的鲨鱼只能等待死亡。
国内有远洋捕捞能力的渔船不多,如福州的远洋捕捞队,能捕猎鲨鱼;还有一些欧美渔船,具有捕猎鲨鱼的能力。
史帝夫提供了另一种说法,中国是鱼翅和其他鲨鱼制品最大的消费市场,每年至少有七千万条鲨鱼为满足中国市场的消费需求而被捕杀。而作为整个鲨鱼加工市场上的环节,无论是中国还是西方国家,都要承担鲨鱼减少的责任。
大多数鲨鱼在海洋生态系统中是顶级的掠食者,维持着海洋生态平衡。
最近研究表明,美国高利润贝类业海鲜业的崩溃就是源于当地鲨鱼的消失。这使贝类的掠食者失去天敌而大量繁殖,然后把贝类吃光,又使得当地贝类从业人员失去了工作和收入。
联合国粮农组织渔业委员会出台的《鲨鱼国际行动计划》在1999年得到批准。这一计划的目标是确保对鲨鱼资源的养护和管理与长期可持续利用。
但《鲨鱼国际行动计划》属于自愿性质,国际行动计划也由各个国家实施。
“没有买卖,没有杀害”
在保鲨舆论下,作为加工基地的蒲岐拟从粗放型加工,转型为深加工,以更好利用资源
人们能扭转亚洲、欧美国家食用鲨鱼的饮食习惯吗?
史帝夫认为,个人可以通过拒食鱼翅采取积极行动,而政府可以制定相应法规确保鲨鱼得到可持续管理。
现在愈来愈多的人已开始关心鲨鱼的生存。
姚明代言的鲨鱼保护广告中那句著名的广告词———“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已经家喻户晓。
李琼文回忆,几年前,还有一名澳大利亚州政府官员从新闻上看到一条受保护的鲨鱼在蒲岐镇被宰杀。于是写信给浙江省省长,表示抗议。信件立刻转到了乐清市,要求给出情况说明。我们调查情况后,发现这条鱼并不是蒲岐镇捕杀,属于误捕上来的。便立刻给出相关回复。
李琼文表示,外界压力也让他们意识到,即使加工,也要尊重生命。他们也在改进生产方式和卫生条件。因此不具备条件的就要关停。
镇上鼎盛时期,有21家从事鲨鱼加工的企业。8家规模较大,其他均是作坊式。但现在,作坊式加工厂已经关停了一半。
李琼文说,他们还要深化加工,鲨鱼身上都是宝,应该充分利用它的资源。例如,鱼软骨被用来提取软骨素,肝脏用来提取抗癌物质鲨烯等。
蒲岐镇以前的鲨鱼加工,更多的只是肢解鲨鱼,然后将它们卖给饭店。如今,有的加工企业已能从鲨鱼头骨中,提取鱼脑,研制保健品。
另一些微妙的变化也在发生。蒲岐镇多数渔商不愿意自己子女再从事和鲨鱼相关的行业。
周明、李维等人的子女从小就跟着做这行,已经没有办法。周明的女儿说,“我们也在慢慢转行,做一些别的海产品加工,考虑今后逐渐脱离鲨鱼。”镇上有个鱼商,坚决不让小儿子再继承家业,一定要他考公务员,最后其去了检察院。
8月的盛夏,小镇被烈日炙烤得昏昏欲睡。
收刀近20年的彭春明,安静地坐在房间里。他穿着白色背心,灰色短裤。双手不住颤抖,也无法起身,甚至听不见屋外有人喊他。他已经老了。
8月3日,蒲岐镇破败的古城墙上,贴出了一张讣告。跟路过的人聊起,他们会说,那个砍鲨鱼第一刀的人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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