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如果富士康不是生产iphone，而是生产降落伞呢？（一）》里，我与学生们一起把富士康分析了一把，富士康被唾骂的种种“血汗工厂”做法似乎都是正常合理的，后来有学生终于忍不住，疑惑地问：“富士康十二连跳”，到底是谁的责任？按照梁老师这个思路去想，难道富士康完全没责任了？

　　我答：非也。但我想请大家好好思考一下，“富士康十二连跳”，真正的根源在哪里？

　　如果富士康是小工厂，会发生“12连跳”吗？

　　“顶富士康”派说：我认为，“富士康十二连跳”真正根源，在于工业时代的问题……

　　“倒富士康”派不无讽刺地打断：照你的逻辑，罪魁祸首是工业时代。既然是工业时代的责任，富士康就不需要负责了？！

　　“都是社会的错”派也听不下去了：“工业时代的问题”？！与“社会的问题”是不同的！这真是一个高明的借口啊！反正，富士康没错！社会也没错！谁都没错！就像一个人碰上倒霉事，一下子搞不清怨家债主，于是，周围的好心人劝他不要再追究了，这都是命。这“工业时代的问题”就是命了……

　　“顶富士康”派毫不让步：

　　你们要这么理解也行！梁老师不是早就跟我们解释过了吗——大工厂是以“进门者放弃一切自治”为特征的——这还是无产阶级的伟大导师恩格斯一百多年前说的呢（见《企业如何应对“自由至上”的90后？》）；

　　这是工业社会的特征。任何制造业都应该是很严谨的，流水线上都是紧张的，都是不允许出错的——总之，在流水线面前，人都是没有自由的。富士康是世界工厂，套用梁老师的说法，应该跟丰田一样，属于“工业社会的巅峰之作”（见《谁会是丰田之后的巅峰之作？（丰田最牛广告视频）》）；

　　站在工业时代的角度，富士康有什么错？！富士康管理不严格，不严谨，就成不了好工厂！就不可能做得这么大！

　　如果富士康不是做得这么大，就不会成为众矢之的；如果富士康只是一间小工厂，即使有工人跳楼，媒体也没多少兴趣跟踪报道；哪怕报道了，也引不起这么多关注，而且小工厂也给不起那么多的抚恤金，也就不会发生12连跳了。

　　有人插话：别说自杀了，就是工伤，很多也要不到抚恤金呢。

　　……

　　这小愤青，把话锋指向我，一下子，所有人都在等我开口。

　　农业时代与工业时代的冲突：自由VS不自由

　　我问：你们看过卓别林的《摩登时代》吗？

　　有人点头（大部分人摇头）：看过，网上有很多文章都提到富士康悲剧是《摩登时代》的现代版，我特意下载来看了一遍……

　　我再问：《摩登时代》是讲什么的？（立即有人百度“《摩登时代》影评”）

　　学生说：《摩登时代》是讲一个被大机器工业时代异化的工人，被生产线吞噬的悲惨命运，里面充分反映了资本家是怎样剥削工人的……（有人感叹：卓别林演的正是富士康的工人！）

　　有人读“百度知道”：卓别林热火朝天演《摩登时代》的时候，正是三十年代资本主义走向垄断的时代，机械大工业高速发展，资本向少数垄断财团手里集中。……

　　我打断：

　　打住！记得我小时候看《摩登时代》，当时的媒体都是这样引导我们的，把《摩登时代》理解成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的冲突，这是当时社会政治的需要，这是无可厚非的。不过，我更愿意将《摩登时代》理解为两个时代的冲突。

　　《摩登时代》讲的是美国二十年代经济大萧条的事情，那正是人类从自由的农业社会转向机械化的工业社会的初期，是两个时代的交接期，是社会的剧烈转型期；

　　这部片子在当时之所以引起那么大的反响，就是因为当时美国经济萧条，卓别林用他独特的表演方式演绎了工业时代机械化生存所导致的种种问题，令人们更加怀念过去那种自然悠闲、压力少的田园牧歌生活；

　　表面上是资本家压榨工人，把人变成机器的延伸，实际上是工业时代，要求人成为机器的延伸；

　　……（打住！有点太深了。这帮小愤青未必能理解得了“阶级冲突”与“时代冲突”）

　　工业时代的冲突：欲望与自由

　　我换个角度：

　　工业社会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本世纪初发展到登峰造极，所有批评“把人机械化”的声音都不可能成为主流，人们反而更关注如何才能更加机械化。因为工业社会成为了主流，人们已经习惯了，谁“延伸”得好，谁就光荣，就厉害，赚钱就多（有人摇头：可怜可悲啊）。

　　前些年，中国企业还热衷于推行西方企业流行的六个西格玛——百万分之三点四的错误率，这意味着什么？（有人嘀咕：这么低的出错率，人的神经得绷得多紧啊？还不如跳楼算了！）

　　我让大家看的那本《丰田生产模式》，说丰田4.5分钟生产一部车。一部车这么多零件，要这么短时间生产组装好，这需要步伐一致，整个汽车供应链就像仪仗队出操一样，不允许丝毫差错、丝毫不一致。如果你是丰田的工人，你会怎样？（几个人异口同声：罢工）

　　六个西格玛也好，丰田生产模式也好，只考虑如何更高效、更低成本地创造物质文明，满足人类不断膨胀的物质欲望（这是个大话题！暂不展开讨论）。

　　这些系统，根本不可能考虑、顾及身处其中的个体的自由、感觉，员工是庞大系统里的一个小零部件，必须完全服从系统的要求。

　　这些都是工业时代智慧的结晶，是人们推崇备至的巅峰之作。

　　但是，现在时代又变了！

　　工业时代与网络时代的冲突：不自由VS自由

　　“都是社会的错”派拍案而起：

　　啊，终于明白了！梁老师其实在《企业为何不用应届毕业生》里早就讲得很清楚，现在又是“两个时代的交接、转换期”，冲突又来了——不自由的工业时代与自由的网络时代的冲突，梁老师说我们80后、90后“生活、娱乐在网络时代，学习、工作在工业时代——长期生活在爱与痛的边缘。这种落差是一个时代的落差，起码超过100年。”（聪明！）

　　“顶富士康”派：

　　是啊，大家想想，富士康12连跳，11个“90后”，1个“80后”。他们应该都是QQ族。在网上玩游戏、偷菜都没问题，想说什么，想骂谁都可以，习惯了自由的生活。进了富士康，自由一下子就被剥夺了，一切行动听指挥，动不动就挨骂，连话都不能说，天天干着单调、重复、枯燥的工作，这种落差怎么忍受？！（深入浅出！虽然远远不止这些原因）

　　“倒富士康”派：

　　我也明白了！我一直没搞懂他们为什么跳楼，都说他们心理承受能力弱，但是，到底“弱”在哪里呢？原来“弱”在无法忍受两个时代的冲突和落差！（有深度！）

　　三大派别再次和谐了一把。

　　后记

　　少数学生（对历史不感兴趣）对我们的对话依然听不明白，我告诉他们：

　　只要记住一点——凡是到了社会转型、时代更替期，必然会产生很多尖锐的社会矛盾和价值观冲突，肯定有人无法适应这种社会的变迁，被淘汰，被边缘化（学生插话：跳楼的人无疑是无法适应，自我淘汰）。

　　抱怨、抗争是无济于事的，这是历史发展的必然规律，我们唯一能做的是改变自己，不要守缺抱残，要与时俱进。

　　富士康跳楼悲剧，表面上看是一个企业的个别问题，实质上是这个时代的问题，我们不应该仅仅停留在追究谁的责任、指责谁的错上，更应该思考它将给我们带来怎样深远的影响（学生插话：看来梁老师又要我们畅谈富士康的“蝴蝶效应”了）。

　　我认为，富士康跳楼悲剧，是工业时代的丧钟！

　　有学生疑惑了：我怎么越听越害怕？如果富士康的跳楼是因为两个时代的落差和冲突，是工业时代的丧钟，那工厂就是我们这一代的地狱了！跳楼的人还不得越来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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