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陈老师电话的时候，我正在市里最豪华的影楼取婚纱照。

　　8800元一套的婚纱照果然物有所值。照片上的郭离漂亮妩媚，风华绝代。化妆师的生花妙手，以及摄影师巧妙的后期处理使得再心细的人也看不出郭离的左眼是用玻璃做的。有时候，我们不得不承认，金钱原本就是万能的。

　　就在今天早上，郭院长，更准确地说是我未来的岳父，用他强作镇定，但却丝毫掩饰不住兴奋的声音告诉我，我的副教授职称被批下来了。换句话说，从今天早上开始，我就是我们学校，乃至我们市最年轻最有前途的副教授了。

　　人说三十而立，连我自己都没有想到，在30岁的时候，我会“立”得如此漂亮。我能想像得到郭离用她仅有的一只眼睛含情脉脉地望着我，甜甜微笑的样子。我是她残缺的人生里最完美的期待。

　　影楼的贵宾房幽静清凉，窗外初秋的阳光透过层层密密的树叶，在四周雪白的墙壁上投下班驳的阴影。微凉的空气中静静流淌着甜甜的桂花味道。不知道哪家店铺的音箱里传来罗大佑忧伤缠绵的《穿过你的黑发我的手》。

　　陈老师苍老但依然慈祥的声音就是在这个时候从千里之外的家乡遥远而清晰地传来：安安病重，她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在临终前见你一面。

　　当晚，我便登上了开往家乡的列车。整整一夜，我无心睡眠。只觉得那逝去的光阴在火车的轰轰隆隆中如潮水般扑面而来。我已经有十多年没有回过我的家乡了，与其说是不想，不如说是不敢。我害怕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我的懦弱和残忍在她生命中烙下惨烈的印痕，那是我这一生都不忍再触及的。

　　她叫安安。十年前，当安安拿着新疆一所中学的用人协议书，一路欢笑地跑向我的宿舍的时候，也是在这样的初秋，阳光也是这样的耀眼，睡在我对铺的小乔正拨着新买的吉他没完没了地唱着那首红遍大江南北的《穿过你的黑发我的手》。十年来，我一直都不愿意去回想那个傍晚之后发生的所有的事情。我唯一能够做到的就是努力地让我的记忆停留在安安欢笑着向我跑来的那一刻。如果岁月可以随意地剪辑，我愿意我所有的年华就在那一刻终止。

　　可是往事历历在目。如果说这样的年月还有青梅竹马这一说法的话，我想，我和安安绝对是。我的家很穷，每年的9月1日，父母都会拉着我的手到校长的办公室里哀求校长减免我的部分学费。我的勤奋聪颖，包括我的贫穷引起了班主任陈老师的注意。我住进了陈老师的家，一住就是6年。陈老师替我交了12年的学费，小学6年，初中3年，高中3年。陈老师有个和我一般大小的女儿，她的名字叫安安。从小学到大学，我和安安手牵手一路走来。我们见证了彼此人生中最重要也是最美好的年月，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一辈子，除了安安我还会爱谁。就像安安说的一样：“我们的爱情不知道是在哪里开始，也不知道会在哪里结束，没有波涛汹涌，只有细水长流。”只是，后来我才明白，命运最终所赋予我们的都不是此前我们最想要的。

　　我和安安上大三的那年寒假，在山西一家煤矿挖煤的大哥死于瓦斯爆炸。白发人送黑发人，几乎一夜之间，两位才感受到几许生活欢欣的老人就彻底地崩溃了。一段绳索，两条人命。当我从学校马不停蹄地赶到家的时候，等待我的是父母冰冷的骨灰。

　　寒假还对我疼爱有加的哥哥说没就没了，新婚不久哥哥尸骨未寒，大嫂便弃家而去。想到多病父母一生辛劳，最后竟以如此悲惨的方式离开这个世界，那时的我不禁心生寒意。短暂如斯的人生，有什么是可以抓住的？恐怕面对无常的命运，卑微如蝼蚁的我们什么也抓不住，唯一能够抓住的只是我们自己。

　　转眼到了毕业找工作的时候。我和安安从小就有一个心愿，我们要去新疆吃那里最大的葡萄和最甜的哈蜜瓜。年轻人对于浪漫的梦想总有一种近乎病态的执著，尽管有时候这个梦想根本就是错的或者是不现实的。刚好，这时候，新疆有一所中学在我们学校招聘语言老师。我和安安兴冲冲地报了名。我曾经问安安：“新疆很苦呢，离家又那么远，你怕吗？”安安一脸的甜美与坚决：“就是地狱我也不怕，因为，有你的地方就是天堂。”

　　我们顺利地通过了笔试和面试，后来就有了安安欢笑着向我跑来的那一幕。

　　那天的毕业会餐我没有参加。我知道，会餐的时候，当时还是我们班主任的郭院长会当场宣布我留校任教的消息。我无法想像听到这个消息的那一刻，原本满心欢喜的安安会是怎么的表情。那一刻，对我和安安都是残酷的。

　　安安做梦都不会想到，我会在临行的最后一刻收回我的承诺，任她一人独自去新疆，迢迢几千里，因为我的缺席，她所到之处皆是地狱。

　　试讲后不久，郭院长找到了我。他有个女儿，名叫郭离，在一次车祸中失去了左眼。郭院长曾不止一次地向我提起，她的女儿对我的印象不错。郭院长告诉我，我们院里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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