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网上下来已是子夜时分。没有一点儿困意，于是托起半杯红酒来到窗前。京城的夜很亮，夜色阑珊，霓虹闪烁。不，应该是霓虹闪烁，夜色阑珊。对，这样说更加贴切。我把酒杯举到眼前，穿过红色的液体透视眼前的一切。夜色依然斑澜，有些恍惚，不那么真实。我的心为之一颤，赶紧把酒杯移开，眼前的一切又真实起来，闪烁起来。我的心却被刚才那须臾的恍惚拖向暗淡。脑海里浮现出“昏黄的灯”和“漆黑的夜”，几十年前，我很小的时候体会到的“昏黄”和“黑暗”……

　　五岁那年夏夜的一个夜晚，父母匆匆的赶到有外婆同住的姨妈家。那之前，我一直住在那里。父母是来通知外婆和姨妈，他们要被下放到“五七干校”接受改造，到一个很远、很远的穷山沟里。就在那个夜晚，夜很深的时候，父母带上了我，一同离开了姨妈家。因为姨夫说怕受到“牵连”。为此外婆第一次和姨夫翻了脸……那晚，姨妈让受惊的、比我大八个月的表姐带上同样受惊的我到楼下去“玩”，那晚，夜很黑，我和表姐坐在防空洞的洞口，望着二楼那透出昏黄灯光的窗默默无语。我们的小手拉在一起，表姐的手里有一块白天剩下的水果糖。那夜，真的很黑。从窗里透出的昏黄不再像往日那么温馨、柔和，变得有些昏暗……

　　“穷山沟”离京城很远、很远，那儿的夜很黑、很黑。每天晚上，我要和父母，还有很多大人一起围坐在冒着黑烟儿的煤油灯前开会，每次大人们唱“天上布满星，月儿亮晶晶”的时候，我就趴在母亲腿上偷偷流眼泪。因为那时候我很想念外婆，很想念外婆家窗子里透出的昏黄的光，是让我感到昏暗之前的昏黄的、温馨的光。

　　“穷山沟”的夜真的很黑、很黑，是漆黑。很多个夜晚，所有的人敲锣打鼓的去迎接“最高指示”传下来，漆黑的村公所里只有一个不到六岁的我，用被子蒙住头，躲在漆黑小屋的一角，听着锣鼓声越来越远，渐渐的消失，感觉夜越来越黑，心越来越恐惧。那时我唯一的企盼就是回到远离黑暗的、有外婆住的城市……那时的我还不知道城市的夜晚会有如此耀眼的霓虹闪烁。

　　我把窗子轻轻打开。夜晚，清风徐徐拂过我的脸，轻而易举地拂走几十年前的“昏黄”和“黑暗”，我感到神清气爽了许多。眼前的霓虹还在闪烁、在跳跃，京城的夜没有玻璃窗体的阻隔显得更加耀眼，我知道，我真的生存在这没有黑夜的霓虹之中，这座城市属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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