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民银行行长 周小川

　　值《中国外汇管理》杂志百期之际，本刊编辑部向中国人民银行行长周小川同志约稿，周行长欣然赐稿，希望在101期刊发，以期鼓励《中国外汇管理》杂志今后 更好地发展，为宣传国家外汇管理政策法规、促进涉外经济发展作出更大贡献。

　　改革开放20多年来，中国的经济改革和对外开放取得了很大的发展。随着经济全球化发展的不断深入，研究全球贸易和投资格局变化，分析区域经济合作的趋势，越来越成为促进经贸合作的重要内容。从我国的具体情况看，我国边境线较长，与我国陆地毗邻的周边国家大多数是发展中国家，促进边贸发展，应成为促进中国经济和世界经济共同发展的重要内容之一。

　　一、 发展边境经贸往来，有助于促进中国经济和世界经济的共同发展。

　　促进边境贸易发展，符合中央确立的“开发大西北”和“振兴东北老工业基地”的整体战略部署。党中央、国务院在多个有关“开发大西北”和“振兴东北老工业基地”的文件中，都对“发展边境贸易”作出了重要部署。中发2000年2号文件指出，要“进一步扩大西部地区对外开放”、“扩大边境贸易”；国务院国发2000年33号《关于实施西部大开发若干政策措施的通知》进一步明确，要“实行更加优惠的边境贸易政策”，“推动我国西部地区同毗邻国家相互开放市场”。中发2003年1号文件指出，“要进一步扩大开放领域”、“东北地区要发挥与俄罗斯、日本、韩国、朝鲜等国毗邻的区位优势，加强同周边国家的合作”、“依托黑河、绥芬河、珲春等对俄边境口岸，扩大与俄罗斯的经贸合作”。

　　促进边境贸易发展，有利于统筹国内发展和对外开放，有利于充分利用“两个市场，两种资源”，发挥比较优势，与毗邻国家形成优势互补的发展战略。从对边贸产品结构的分析可以看出，我国主要出口产品是制成消费品，进口主要为邻国的原材料、资源产品以及资源密集型产品，贸易产品具有互补性。同时，促进边境贸易发展，体现了统筹区域发展的原则，符合我国长期发展战略；促进边境地区经济发展，能够增强民族团结，改善边疆地区人民物质生活，符合我国的扶贫战略，能够发挥改善收入分配效果的作用。我国边境地区括黑龙江、吉林、辽宁、内蒙古、甘肃、广西、云南、西藏、新疆在内，共9个地区，涉及135个县、市、旗。这些地区多为欠发达地区，包括劳动力在内的各类资源相对丰富，为吸引双边开展贸易和劳务合作提供了有利条件。

　　近年来，我国与毗邻国家双边贸易发展迅速,每年以超过30%的速度在增长。据海关统计，2003年，我国与周边13国的边境贸易额达77.8亿美元，增长36.6%；其中出口34.8亿美元，增长90.3%，进口43亿美元，增长11.2%。

　　尽管边境贸易在我国对外贸易总量所占比例还不大，但是边境贸易在我国与周边国家的贸易中占有重要地位。根据海关的统计，2003年，边境贸易占我国与13个周边国家贸易总量的21%左右。其中，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约占70%，尼泊尔和蒙古约占一半。除了传统的货物贸易之外，边境地区在服务贸易和其他经贸往来形式方面，发展迅速，边境旅游人员不断增加，劳务承包工程增加，在部分地区还出现了相互的投资设厂。边境贸易的快速发展，为深入发展我国与周边国家的战略协作伙伴关系奠定了基础。

　　二、提供结算便利，改进金融服务，进一步促进边贸发展

　　尽管这些年来我国边贸取得了较大发展，但是和其他形式的贸易相比，由于相关制度的制约，边境贸易发展的巨大潜力还没有完全发挥出来。从金融角度看，一个关键的作用是如何进一步提供结算便利，完善为边境贸易发展的金融服务体系。结算便利化的内容之一就是要为经贸往来的主体提供自由选择结算货币的权利。从理论上看，选择什么样的货币作为结算货币，往往取决于开展经贸往来国家的经济发展、外汇供应、金融管理制度等因素。

　　从区域经济发展的现实看，美元等国际货币的结算并不总是最方便和最有效的途径。上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随着边境贸易的发展，毗邻国家和地区与我国的经贸发展，对推行各自的本币结算提出了新的要求。虽然实施本币边贸结算取决于相关国家的不同条件，但是允许选择相邻国家双方本币结算的好处，已经为边境贸易的各方所认识。选择本币结算，有助于减少进出口商换汇的中间环节，降低企业和个人的经营成本，帮助企业和个人规避汇率风险；有助于商业银行发展中间业务，提高经营管理水平；有助于抑制黑市，规范边境地区的市场秩序。同时，随着国际范围内外汇管制的不断放松,毗邻国家可能存在的制约本币结算的因素在不断减少，例如毗邻国家对本国、外国居民开立本、外币账户、使用本外币现钞的管制性规定，在逐步放宽。毗邻国家基本采取了有管理的浮动汇率制度，部分国家外汇储备开始超过数百亿美元。

　　随着参与边境贸易的主体越来越多元化，边境贸易量不断增加，经贸往来不断深入，为了便利贸易结算，中国政府已经确定了清晰的政策取向。1993年5月，中越两国央行签署了《关于结算与合作的协定》。1996年，中国农业银行东兴支行与越南农行芒街支行首先开办了本币结算业务。2001年以来，中国人民银行又陆续与蒙古、老挝、尼泊尔、俄罗斯和吉尔吉斯等五个国家的央行签署了双边结算协定，就商业银行设立货币兑换点、在边贸中使用双方协商接受的货币进行结算、鼓励双方商业银行建立代理行关系、允许毗邻地区商业银行互设本币账户以两国本币进行边贸结算、对账户余额的清算方式以及对在本币兑换和结算过程中产生的大额本币现钞的调运等做了协定，并约定毗邻双方定期进行磋商以解决边贸结算中出现的问题。

　　截至目前为止，我国的银行与越南、俄罗斯、蒙古和尼泊尔四国的银行开展了边贸本币结算业务，有力支持了边境地区经贸往来的发展。2003年全年，与这四国边境地区银行间的边贸结算总量为34亿美元，其中，人民币结算量42.4亿元，约合5.1亿美元，占银行边贸结算总量的15%；在各边境地区，人民币结算占银行边贸结算量的比例最高达到了80%。在部分地区，双方银行充分利用地域相近、语言相通的优势，根据客户需求提供灵活的金融业务。比如，在中越边境地区，两国银行制作了印有中越两国文字的边境贸易结算专用凭证，并采用通过双方人员同一时间在指定场所交换凭证的方式进行票据传递（类似于国内银行手工同城票据交换），解决了边贸中结算工具不足、电子网络不发达的问题，促进了边境贸易的发展。

　　根据经济金融理论，不论采取何种货币作为结算货币，都可能面临不同的风险，因此，如果有一个有效的金融市场能够将各种风险进行定价，这种定价机制就能够将风险反馈给市场主体，由市场主体自主选择和承担。周边国家的通货膨胀、经济体制、本币稳定性各有不同，如果能够建设和完善金融市场，包括建立边境地区的局部货币市场，就可以把结算工具的选择权留给参加经贸往来的市场主体，相关风险交给金融市场工具去定价和消化。

　　今后，中央银行将继续鼓励商业银行在边境地区开展相邻本币的结算；增加商业银行对本币与毗邻国家货币兑换率的决定权；扩大本币结算业务的开办银行和地域，增加服务网点，提高服务质量并降低服务收费。在条件成熟的地区，积极开展开办本币存款、汇款和银行卡业务的研究。

　　三、推进出口退税便利化，促进边境地区贸易发展

　　近期我们对边境贸易进行了实地考察和调研，在调研中了解到，我国还存在其他财务方面的一些政策因素，影响到边境贸易的发展。我国进口关税水平曾处于偏高水平，为此，从1996年开始，为了促进边境贸易的发展，我国对于边境贸易实行了进口关税和进口环节增值税按法定税率减半征收的优惠政策。这一政策在发挥促进边贸和边境地区经济发展的同时，也逐渐表现出其缺陷。即对边境地区部分进口产品实行关税减半的优惠，使得部分正常贸易产品（大贸）开始通过边境贸易来完成。例如，对于某些大宗重点商品的进口，通过边境地区的进口总值已占该产品全部进口总值的30%以上。对部分产品的关税优惠客观上可能造成相同产品在不同地区的价格存在明显差异，不利于公平竞争环境的建立。

　　尽管认识到开展本币结算是边境贸易发展的客观需要，但是本币结算的出口目前还难以享受出口退税政策，客观上也影响了边贸出口的发展。尽管2004年1月1日人民币结算边境小额贸易出口退税在云南开始试点，但是由于政策设计中存在的比例问题、需要提供的单据种类繁多和手续较为繁琐的问题，本币的出口退税试点并未完全取得预期的积极效果。为了促进边境贸易的发展，如何提高出口退税的便利化程度就成为需要认真研究的问题。

　　相关国际比较可以看出，世界上大多数实行增值税制的国家，出口退税的政策越来越明确且便于操作。有关国际组织在2003年所作的调查初步显示，在实行VAT税制的国家中，出口退税单据的要求均只强调货物出境（或在境外销售）及其增值税发票。在回收到问卷的37个国家中，除喀麦隆和俄罗斯外，其它国家均将海关出口单据作为退税凭证，而不把出口收汇作为退税的必要凭证，也不搞出口核销的手续。

　　目前，我国绝大部分出口商品在办理对出口退税时，需要提供海关单据、银行收汇凭证以及外汇管理部门出具的相应的核销凭证。这些单据的要求，和最初开始实行出口退税时期的大环境相关。当时，由于增值税刚推行，覆盖面不够大，相关管理不够健全；另外，海关管理上也存在一些薄弱环节，因此希望通过银行的收汇单据和外汇管理部门的核销手续，辅助确认出口和出口退税的真实性。恰好当时中国依然面临外汇短缺，外汇管理也要求出口必须收汇、结汇，因此当时存在的收汇结汇手续客观上也为验证出口真实性提供了可能。不过，从实践看，作为辅助查验手段的单据，同样存在被制造或滥用的可能。在现实情况中，存在着通过正常外汇汇款制造出银行收汇凭证和外汇管理部门核销单据用来骗取出口退税的事例。

　　出口退税的核心是出口及已纳税款，与收入是否汇回及其币种无必然关联。从本质上看，应采取措施，力保海关出具的报关单据的真实性。近年来，我国已经采取种种措施，逐步加强了海关的内部控制和监督管理。在此背景下，可考虑积极探索简化边贸出口退税的手续，将退税凭证简化为主要依据海关出口凭证和增值税发票来办理，以公平促进边境贸易的发展。如果边贸的出口退税问题能够得到有效解决，其政策效果将大于进口关税减半所带来的效果，减少不必要的扭曲，且能在更大程度上适应边贸双方本币结算的要求。

　　提供本币结算便利，理顺出口退税手续，不仅符合国际通行规则，而且将进一步推动我国经济区域化进程。今后，随着我们对有关问题进一步的深入研究和积极探索，希望边境贸易得到进一步的发展，以在更大范围内共同推动中国经济、发展中国家经贸和世界经济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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