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互联网 发布时间:1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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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确、凶猛、迅速地抢占,这是倒卖水货教给潮汕商人黄光裕最早的经商哲学。
不动声色、但思维缜密的布局,这是国企职工出身的上海人陈晓笃定的取胜准则。
放到二十年前,潮汕水货商人黄光裕和上海国企职工陈晓都不可能预料到,自己将和对方进行一场,牵涉到千亿资产的“经商理念之争”。
无论各自发家的过程如何被演绎,他们其实都是被仓促推到台前的历史主角;无论他们的商业理念看似各有体系,其实各自带着躁动时代成长起来特有的简单和粗糙。
这无疑是近年来最激烈的商场角力:王位之争;却也是最不专业的商战:双方为了王位可能要付出不符合性价比原则的惨重代价。
轻言之,这是场代价高昂的意气之争;重言之,这是两个地域商人经商理念的正面冲撞。“潮汕狼(潮汕话里“人”的发音)”黄光裕的商业行为粗放、奔突,“上海绅士”陈晓信奉的现代商业技术,辗转腾挪,两者之间的厮杀,正将国美推到一个悬而未决的关口。
谁的商业哲学适合未来的发展?这个问题,只有时间是最好的回答者。唯一可确定的是,随着中国的产业进一步走向合并、整合,这种商业文化的摩擦或许将更加频密。
“收服”与“潜伏”
即使前方有人,黄光裕也不愿减速,依然毫不退让地横冲直撞。但因为身高不高,短小精干,这样的肆意,看上去有点像冒失的年轻人。而身材高大的陈晓则习惯一脸严肃,小心控制着自己身体的任何部位,走路慢慢悠悠,若不是仔细观察,不会察觉到他走动时一瘸一拐,不会知道他其实是一个有脚疾的人。
作为国美曾经的一把手和二把手,此前两个人一起出现时,黄光裕总要停下来不耐烦地回头,用斜乜的眼神看着缓慢的陈晓,而陈晓回以客气的微笑,但依旧坚持慢慢地走。
这几乎也是两人合作的一个隐喻:两个人各有方式,也各自顽强地坚持自己的节奏强悍。从这个意义上,“他们根本就从来没有走在一起过。”
潮汕话中,“人”的发音与“狼”相近。在黄光裕的潮汕老家,许多小厂家喜欢用“狼”做商标:“野狼”、“战狼”……黄光裕此前也不讳言,国美的文化带着狼性,讲究快速、精准、凶猛,团队协作——团队里的核心领导可以分别从几个角度配合,对猎物实行包抄──这是他认为国美之所以成功的关键。狼群队伍的行动力,来自于这种绝对的等级意识,和关键核心职能的分工。而这样的团队要扩大的唯一办法是,找到领队的另一匹头狼。
陈晓是黄光裕在这样的思考逻辑下找到的另一匹狼。
陈晓是最难缠的对手——这是2006年黄光裕坚持要陈晓入主国美,担任二把手的全部原因。当时黄家就陈晓是否真的臣服有过激烈的争论,黄光裕一个人下了定论:经此一役,他和我已经惺惺相惜了,这是一种意气相投。
意气相投,这是黄光裕觉得可以信任的东西,可见黄光裕的粗暴性格本质上是简单和直接。
收购永乐后十几天,黄光裕就拉着陈晓接受央视《对话》栏目采访。录制过程中,黄光裕兴奋地讲道,陈晓当年如何打死也不想把永乐卖给国美,最早竟然是和美国百思买洽谈收购,就因为不服气败给突然暴富的中国人。还讲到国美谈判收购永乐的过程中,陈晓对于数字和细节的较真,“差点把我逼疯”。
性格差异但同样强悍,这样的特征给黄光裕带来异常的兴奋感,而黄光裕天然意识到“和我差异但强大的可能很大的弥补我。” 黄光裕是在邀请陈晓担任新国美的CEO时曾说:“我感性,陈晓理性,互补起来就很好。” ── 这是黄光裕做大事的直觉和格局,但这不意味着他做好了全部的心理准备。
那个节目的最后,黄感慨地说:“这是我做生意以来最艰苦的一场谈判,如果不是志同道合和惺惺相惜,根本不可能成功。”说完这句话,他转过头来对陈晓微笑,坐在旁边的陈晓却一直低着头,当作没看见。
下了节目,接受另外的采访,陈晓特意强调:我和黄光裕之间不是简单的情感,我和他有同样的理想和目标──希望把这个行业做得更好,是这个目标把我们拉到一起。
从一开始,两个人合作的判断基础就有分歧。这种分歧,其实是两人认同习惯和价值判断体系的区别。一个人认为合作来自义气,一个人觉得合作来自共同的利益。这两者出于不同的判断体系得出同一个答案:双方必须合作。
到2009年8月,双方因为国美领导权的争夺正式宣战时,陈晓接受采访说:“我毕竟比黄光裕岁长一点,经历的也多一点,所以我不会完全感性地单一地考虑某一件事情,更理性更系统是我与他的区别,但反向是什么,我做事的强度可能不如他”。但他接着说,“以往中国是个激烈的时代,需要强度,现在要进入形成秩序的过程了,需要策略”。
他甚至说“黄光裕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黄的思考方式因为快速、粗暴,所以也单纯,他认为那一战中,他已经把陈晓‘收服’了,就像狼一样,谁输了就可以拜入谁的门下,然后一起去征服另外的山头。然而,“在陈晓看来,2006年,他创办的永乐当初被国美收购,完全是因为他太注意体系的调理,没那么粗暴、强悍的扩张,而被野蛮生长的黄光裕狙击,在他内心里或许根本没服气,他答应黄光裕的邀请,是当时现实条件下迫不得已的选择,他心里想的,更多是潜伏吧。”国美一个高层对我这么说。
脆弱与粗暴
一次国美庆祝会上,黄光裕突然感伤地说起,年轻时候有次卖些走私物品结果在内蒙古被抓,那些手下、朋友全部跑光,最后是他目不识丁的老母亲借了几万块钱、到处奔走才把他们解救出来。“这是我第一次被抓,说真的,当时真有点怕”说这话时,强悍的黄光裕眼眶“竟然有点红。”
而和黄一起参与创办缔造国美帝国的一个老部下则记得一个细节:每次中央文件一有最新变化,黄光裕就要召集大家研究,“反向推导中央正在尝试对什么进行规范,他说过,中央想规范的灰色空间也意味着暴利空间。”这或许就是倒卖水货起家的黄光裕,致富的一个财富逻辑。
不安全感,但又需要到“灰色空间”觅食,这种生存方式让黄光裕内心充满着恐惧,恐惧引发紧张和粗暴。
据曾经的国美高层的感受——“他偶尔就会突然发火,就是想看看周围的人会不会全部因他而紧张,他需要时刻有把控住局势的感觉”。
在黄光裕的王国里,早有一套严密的授权体系,仅对权力的划分就有十多种,包括召集权、动议权、上报权、建议权、审核权、审批权、否决权、备案权、知情权、监督权、发表权等,内容涉及业务、营运、品牌、人事行政、财务、监察等方面。
在陈晓进入前。黄光裕和杜鹃曾授意他按照清朝军机处的架构设计国美集团的决策委员会。最终黄光裕的国美帝国由三部分掌控:黄光裕负责企业战略、资本运作和发展规划;由王俊洲、李俊涛、牟贵先、孙一丁、周亚飞、魏秋立、何阳青等七人组成的决策委员会,负责几乎所有日常的和战术性决策。
我第一次见黄光裕是在2001年底,那时他作为国美的真正老板还隐身幕后,那时家电行业的人们只知道有张志铭而不知道有黄光裕,甚至黄光裕和张志铭一起到国美外地分部去考察时,当地的经理们对张志铭热情有加,但对黄光裕则不闻不问,因为他们不知道他是谁。据说有一次到天津分部考察时也遇到这种情况,黄光裕就召集分部的经理们开会,在会上郑重宣布:我才是国美的老板!
当时他穿着一套蓝色西装,梳着广东那边流行的大背头,脸上露出腼腆的笑容。你完全感觉不到他是一个大老板,如果他走在大街上,你可能将他与一位普通的打工仔相混淆。但言谈之间他却有一种威严感。有一次,在我采访过程当中,时任国美总经理的张志铭送文件给黄光裕签署,黄光裕阅览文件时,张志铭肃立一旁,犹如小学生一样恭敬。那时,张志铭已是名震全国的家电经理人。可见黄平日对张志铭的压迫感。
他的这种不安全感引发的粗暴脾性,在财富的纵容下,没有得到缓解,反而越发放大——因为财富日益庞大、恐惧失去的焦灼感也越来越强。2003年因利益纠葛离开国美的国美创业元老之一何炬,赴深圳出任易好家家电连锁公司的总经理。但就在开业前几天,何炬被一帮来历不明的黑衣人暴揍一顿。虽然没有直接证据表明这与黄光裕有直接关系,但行业内熟悉黄光裕风格者,均认为此系黄氏所为。黄光裕被诟病为黑帮式管理风格,并非空穴来风。他的前任保镖曾透露,有一次,黄光裕坐在奔驰600的后座上审阅文件,有一份文件是青岛国美报上的,提及当地一位记者敲诈国美,黄看完此文件后提笔在文件上批阅:“办他。”
2004年黄光裕第一次走上胡润富豪榜首富位置时,我也曾作为记者采访过他,并写了一篇报道,该报道基调是分析他的成功缘由,但亦有不少客观描写。虽提及他的“阴暗面”,与该文基调相比,“阴暗面”描述仅是一个指头与五个指头的关系。但就是这样一篇文章刊登后不久,我接到黄光裕打来的电话,对方在电话里大骂了一通,核心意思是:“我把你当朋友,所以才接受你采访,你却这样写我,这不是在耍我吗?”
“然而,黄光裕其实对陈晓的到来,怀抱天真的想像,他渴望陈晓给他带来冲击。”在国美、
永乐确定合并的第二天,黄光裕就迫不及待下令在自己的帝国鹏润大厦中重新打通办公室格局,为陈晓装修了和自己规模、档次一模一样的办公室。这在此前这个等级森严的帝国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其时,黄光裕无论在事业的扩张上,还是自己精神状态上,都到了一个渴望转变的节点。
当时在他主导下国美急剧扩张的快感已经到尽头:中国家电国美占据。他几乎百战百胜,再没有尝到狼猎取猎物的兴奋感。他已经对轻易到手的家电行业失去了兴趣,他需要陈晓这样的人来帮忙管理。
正因为家电业攻城略地的快感已经没有了,他开始进入房地产、资本市场以寻求陌生的征服快感,然而种种行业壁垒和规则让他舒展不开,不畅快感让好胜的他焦躁不安。他聘请了一位香港的证券分析师,每日讲解金融知识至凌晨五六点,略睡几个小时,起床后继续要求上课。
这种腾挪不开的压抑感,让黄光裕越发嗜赌。媒体都形容黄光裕除了工作之外没什么爱好,每天通宵达旦工作,通常他办公室的灯亮至次日凌晨才熄灭,被看作是他爱工作如命的证明,实际上带有很大的误读。一位为黄光裕工作过一年多的保镖告诉我,其实黄光裕夜里“通宵达旦”主要是由于他在操作期货交易,及网上赌博。由于美国的白天是中国的晚上,所以他只能通宵达旦。他有时一边开会一边带着电脑,看香港或美国交易行情,并打电话让香港的马仔下单交易。至于网上赌博,这位保镖告诉我,有一天晚上他输了2个亿。而另外一天,这位保镖见到黄光裕很高兴,黄还给他发了2000元钱,因为黄光裕在头天晚上赌博时赢了1个亿。
这种癫狂状态让黄开始大把大把地脱发,他意识到,自己的精神状态和国美的经营方式,都需要改变,但在财富的层层包裹下,没有外力能改变他,而他自己也控制不了自己。所以对陈晓,他几次曾经表态,对他寄予了很大的希望。
如今我们可以看到的一条线索是,当时黄在公开场合不提“国美并购永乐”,只说“国美与永乐合并”。在陈晓的记忆里,黄并不像外界所讲“他说的东西就不能改变”,而是“心胸宽广,是很好的合作伙伴。”坊间流传的几桩轶事,包括为陈晓配置同样的迈巴赫汽车,同样规格的办公室,以及让家人特意为上海人陈晓烹制南方口味饮食,都发生在这期间。至今,陈晓仍然坐那辆迈巴赫上班。
2007年9月,一位永乐的地区高管因个人发展原因辞职,黄光裕特意将该高管从上海叫去北京挽留,并问他陈是否知道此事,该高管回忆,黄光裕曾说,这件事情要和陈总裁商量后给他回复,可见黄很尊重陈晓。
黄光裕甚至开始在下班后,特意和大厦里的保安、清洁工人亲切打招呼,他愿意尝试表示自己的善意。但他频繁的情绪波动,让多数国美离职员工还是表示“时刻很紧张,在国美工作很没归宿感。”根源在于,无论多少形式上的善意和放松,如果没有消解自己的不安全感,对一些事情过度在乎,还是无法真正吸纳进他人,无论自己究竟多强大。
也正因为这藏在骨髓里的不安全感,让陈晓没能感觉到“能让我信服的大老板的气息”,而是感觉到“信任的同时又有所提防那种不舒服的感觉”,这种感觉让陈晓一次次产生剥离感。在2008年年初接受采访时,他已经一改此前不断夸奖黄光裕的客套,开始抱怨内心的焦灼: “在我2007年年初上任时提出过国美十大目标,但到了2008年几乎一个目标都没有落实,这让我感觉自己没有价值 。”
据当时陈晓的介绍,黄确实在各个领域让步,尝试做出改变来配合陈晓,然而,他写的策划案,一个都没通过,每次交上去黄光裕总是兴奋地特意过来表示感谢,就是没见落实。再追问,黄光裕说快了快了,然而,“快到最后总是不见了”。这让陈晓一次次感到踩空的感觉,他和朋友抱怨过:“我不是来挣几个钱的,我是希望达到自己的目标了,黄光裕显然气度还不够。”
到了2008年下半年,陈晓已经好几次都当面对媒体表示出焦虑情绪。在2008年9月一次采访中,陈直接表明萌生退意。“我自己或许还有很多空间可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或者和我价值观更吻合的事情”。而黄光裕似乎也没什么表示,只是继续很客气地以礼相待,国美内部人士的解读是:“黄光裕还是没能过自己不安全感那一关,或许他也接受了陈晓会走的可能吧。”
故事似乎正按照可以预想的既定逻辑一步步发展,黄光裕没有交出控制权的不安全感,让双方的摩擦也仅限于空对空的理念不合,这个故事如果以此结局,说到底只是黄光裕没能完成自我突破,但作为陈晓来说,他也已经尽力了,两人还会保持台面上的相互欣赏,真是更加确定彼此的距离。
然而2008年11月17日,黄光裕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被检查机关带走,为了不影响国美的股价,经黄光裕同意,仓促间把指挥权交给了陈晓。
争取了两年多局部授权未果,却在一夕间获得几乎全部的授权。虽然黄光裕在最后时刻还是选择把权力交给陈晓,然而这授权,已经没有令陈晓信服的大老板的大气度。巨大的权力和尴尬的两人关系,命运像个好事的小孩,以调皮、尴尬的方式,试探他们彼此是怎么样的人。
然而还可以补充的是,这转变以这么突兀、戏谑的方式,降临在这个中国曾经的首富和他最器重的对手身上,也可见,这是多么轻佻的时代。
“网”与“狼”
陈晓一岁时得过小儿麻痹,他几次提到,并称感谢这疾病给他带来另外的东西:“从那开始你要学会控制自己的身体,然后也要学会控制周围人对他各种异样眼光,所以我从小习惯在场面避开一下,想如何出从侧面让周围达到我想要的效果。”也正因为腿脚的缺陷,陈晓也形成了另外的竞争哲学:“做事不是短跑,冲刺一下就可以,而是长跑,别人领先几圈没关系,只要最后坚持下来的是我。”
刻在陈晓内心的,还有母亲与妻子的死亡。母亲去世时他10岁,明白“有些东西是会突然没的”,而47岁国营永乐集团总经理任上,妻子患病,“我竟然拿不出40万来给她治病,突然觉得自己很失败,在国企里老是委曲求全,但求到了什么。”此后,国企永乐倒闭,他拉了几个以前的同事,一起创办自己的私企永乐。之所以还取名永乐,他解释过:“我不能承认当时任上我输了,那时有国企的许多限制,现在我要重新证明。”
早在黄光裕被带走的第四个星期,陈晓就开始找贝恩资本接洽入股国美的事——直到半年后宣布与贝恩合作后,贝恩的负责人一不小心说漏嘴的才为外人所知。此前,许多人以为贝恩是陈晓最后万不得已的选择。
这在黄家看来,是个“太过着急“的举动。陈晓的解释是,当时银行在第一时间冻结国美的账户,供应商纷纷上门要债,国美资金链面临断裂危险,而且高达52亿的2014年可转换债面临随时被赎回的风险,如果不赶紧找资本注入,国美将有崩盘的风险。而黄光裕的家人则以此为例:“可见陈晓在黄光裕被抓之前已经做出了他的选择,已经迫不及待开始抢占国美,多么狼子野心。”
后来陈晓的进一步说明是,融资是为了维护公司运营,而且取得黄光裕认可。在黄家看来,这些都是借口,黄家恼怒的是,“其实从那时候开始,陈晓就偷偷在织一张网”。
“黄光裕三分把握就会出手,他享受那种急剧扩张的快感;陈晓是那种要准确七分把握就会一刀封喉,他比较享受把局势引导到别人动弹不的境地,再跳出来以一个成功者,享受局势一步步往自己倾斜的成就感。”国美一个高层曾对我这么分析。
黄家察觉到陈晓在铺网,是从贝恩入股开始。按照黄家的说法,一开始,黄光裕理解企业的困难,也说出了他的底线,“可以寻求融资,但股权不能不低于30%”。陈晓表面上和很多家投资商进行接洽,据他所称,“除了贝恩,没有人接受黄光裕持股超过30%”,这是不得不选择贝恩的原因。
一开始,黄家还接受并信任陈晓的决定,然而敏感的黄家也察觉到,当时的贝恩其实还有另一层盘算:先通过可转债获得9.7%的股份进入,再通过两个月后的配售增持股份,或能接近于黄的股份。
黄光裕决定通过先在二级市场出售股票的方式筹得5.49亿港元参与认购,并以近34%的持股比例牢牢锁定国美电器第一大股东的位置。这让贝恩的算盘落了空。“当时黄光裕还没有指责陈晓,只是觉得资本必然有野心,提醒大家要小心盯防。”
据黄光裕的妹妹对我的介绍,黄光裕开始怀疑陈晓,来自于两个事情,首先是黄光裕几次要求陈晓向领导上书,把国美和自己的命运捆绑在一起,希望领导考虑到这个大企业的生存问题,而对黄光裕酌情开恩,“然而陈晓迟迟不肯写这样一封信。”
真正激怒黄光裕的,在于2009年下半年陈晓采用的期权激励计划。据黄家所说,这是夸张的“普惠制”:覆盖分公司总经理、大区总经理以及集团总部各中心总监、副总监以上级别共105人,陈晓等11名高管共获其中的1.255亿股股票期权,占全部发放股份的32%。“这等于给黄光裕的旧部套上‘金手铐’,直接效果是,黄光裕的老部下除了伍建华执行董事外集体‘反水’”。
这让黄光裕彻底意识到,原来2006年与陈晓的那张战争并没有过去,而且被动的是,这次战场就是自家大院。
黄光裕决定宣战,5月11日,在国美年度股东大会上,黄氏家族代表向贝恩提出的三位非执行董事投出反对票,因为其大股东的表决权,贝恩三人因此被挡在董事会外。这场黄光裕的偷袭,按照黄家的说法,是对陈晓和贝恩的警告。
然而陈晓却重新召开股东大会,并根据此前与贝恩合约隐藏的保障条款,重新把贝恩选进董事会。这条黄家不清楚的隐藏条款才浮出水面:为避免“指定事件或违约事件”的发生。规定国美电器需尽力确保贝恩方面的董事人选,并且不得提名任何人接替贝恩资本所提候选人。”
黄光裕就像是这几年来“第一次被人公开扇了一耳光”。
此后陈晓又公布相关签订的保障条款。这才知道,这不仅是一巴掌这么简单。“陈晓要的是黄的命根子”。陈晓代表国美已经和贝恩签约,在向贝恩投资发行15.9亿元可转债的同时,给贝恩提供了3个非执行董事席位,以及首席财务官和法律顾问的提名权。同时如果国美电器违约,贝恩有权要求国美电器以1.5倍的代价即24亿元赎回可转债。
规定的规约情况包括:如果陈晓、王俊洲、魏秋立三个执行董事中两个被免职,就属于触发国美违约的特殊事件;因为陈晓以个人名义为国美电器做了数亿元的贷款担保,如果离职将会解除担保。根据国美电器与贝恩签订的可转债条款,只要在银行出现1亿元的不良贷款就属于违约事件,所以陈晓被免的结果也很可能触及违约条款。
就这样陈晓也把自己的个人利益及公司高管的利益与贝恩的利益密切地联系在了一切,订立攻守同盟,约定同时。而高达24亿元的违约赔偿,让陈晓一时把控住全部局势。
这是黄光裕控制权的实质丧失,据消息人士称,黄光裕在狱中大发雷霆,并让自己的妹妹黄秀虹找陈晓谈判,提出高价收购后者股份,让其出局。据黄家对我的说法,陈晓提了一个傲慢的天价,但黄光裕其时还在考虑。
然而,在这个时候陈晓团队开始大谈去黄化,“和其他在港上市的企业相比,我们是有一个‘黄光裕折让’,就是黄先生过去在资本市场的所作所为,以及他的不确定因素,严重影响了国美股票的估值。”陈晓也开始谈他对国美的规划:要彻底摆脱粗放的黄光裕模式,走向更精细精准的现代运营方式。
此前的种种,包括去黄化,是可以从商业逻辑解释,事实上,无论引进外资、改变国美商业模式、去黄化,确实是合理甚至是正确的商业举措,然而接下来陈晓的表现,却越发显出这些调整背后的个人意气。
2009年6月24日,上海某酒店。陈晓通过公关公司约请我和另外一家媒体记者做访谈。当时他有余力和想法开始试图修护与媒体的关系,说明陈晓以为一切胜券在握,早已经不需要理会公司内部纠纷、理会黄光裕。
那一天,以理性著称、克制、隐忍、不让任何表情浮上脸部的他,反常地有些激动,语言尺度颇大,大谈“去黄化”, “黄光裕的政治生命已经终结”。
对于记者提出的“业界普遍猜测个性倔强的黄光裕可能会做出‘鱼死网破’的行为”,陈晓很自信地表示: “我们相信最终大家为了共同的利益都是会回归理智的,但即便出现最坏的结果,那鱼可能会死,网是不会破的,因为过去的20个月,‘国美电器已经度过了最危险的时刻。’” 陈晓还半威胁地指出,“从董事会来看有能力去应对黄总带来的任何危机和挑战,,我们可以通过增发来稀释其股份让其出局,但是现在我们还不想做到这一步。” 甚至用一种胜利者的语言城市盖棺定论:“于情而言,承认黄光裕在公司的作用和地位,于理而言,需要将黄光裕和国美进行切割”。
“当时陈晓的底气在于,他认为有24亿赔偿金压着,黄光裕一动,此刻脆弱的国美就会全部垮,与此同时,许多资本本来就对国美有意图,他们看着黄光裕推却,就会注资国美,不断稀释黄光裕的权力。”一个国美内部人士对我这么分析。当时这位人士还感慨,“陈晓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作为一位职业经理人,仅以其持有的1.47%的股份,公然与持股33.98%的黄光裕家族叫板,而且还强势压制住了,这显然不是一般的职业经理人所能办到的事情。”
但陈晓显然误判了黄光裕。他以为“在利益大局下,黄光裕会明白自己应该做什么”,他以自己的思维框架,推度了自己的胜利。他没料想到的是,黄光裕是把“出一口气”看得比任何钱都重要的人。事实上据黄家对我的所说,恰恰是陈晓的狂妄彻底激怒了黄光裕。
2010年8月4日,黄光裕全资子公司Shinning Crown突然发函要求召开临时股东大会,重组董事局,黄光裕发函要求撤销陈晓、孙一丁职务。这意味着,黄光裕决定,就是国美要赔偿24亿都要和陈晓杠到底。据说,黄光裕还让人回复陈晓此前的开价,我宁愿变卖北京西站建国大饭店、国美商都等资产,用50亿来打败你,都不会花这些钱的零头,给你让你自动退出。
8月11日,陈晓再约我见面,采访期间他不断调整情绪,但条理已经有点混乱,不像此前那么思维清晰。与我聊了1个半小时,其间不断解释的是“这一切是为了做好公司”。看得出他已经慌张了。
8月30日这天,黄光裕又抛出了两个重磅炸弹:首先,国美董事会公告接到黄光裕来信,若不能撤换陈晓,且继续推进增发20%股份的计划,黄将撕毁协议,收回381家门店管理权,这些门店未包括在国美上市资产中,而是属于鹏润投资。此外,鹏润投资还握有国美商标权,鹏润投资会就国美商标与现在的国美集团进行切割——黄光裕打算彻底毁了自己的基业,也要撕破陈晓布下的网。
也是在30日,陈晓主动约的采访,聊到如今的困难,这个从来表情严肃,语调平稳的前国美总裁,突然声音一哽,面对记者红了眼眶。还自己透露,前一个周末,一直在北京国美总部的陈晓特意赶回上海给外孙女过百日,想暂时躲开这些纷争,然而那天晚上女儿一见他,抱着他就哭:“赶紧回家吧,我们不缺钱”。隔天的新闻发布会上,陈晓面对记者再次情绪失控,痛哭失声。
与会的同行分析,陈晓估计是吓到了,他没有想到,他网住的不是一条鱼,而是一匹狼,狼拼死也要把这网咬破。另一个人回答:你敢笃定他是真哭?或许也有可能,是为了博得散户的支持而演的戏呢?毕竟陈晓现在唯一的希望是,能争取到更多散户支持以对抗黄光裕大股东的表决权。
话一个说完,四下没有人作答,在此时,谁都不敢笃定这泪水的真实度了。
新闻发布会没多久,我的一个同事见到一张被羁押期间的黄光裕照片,照片上的黄光裕,消瘦、沉默、安静,头发已经花白,看得出内心的焦灼——这或许是这几年来最紧张也最揪心的一次赌博了。我也想起,那天新闻发布会结束,陈晓站起身前,稍微整理了下头发,拨开表层染黑的头发,露出了密集的白发。国美一高层告诉过我,从黄光裕出事后,陈晓已经连续一年多睡觉没能超过五六个小时。前期是为了找钱、布局,后期是为了应对黄光裕出的狠招。
无论最终双方的输赢结果为何,早已经确定的一个结果是:国美已经输了,无论黄撤资、起诉,还是陈晓带着贝恩等外资撤退,国美都将元气大伤。
一个有意思的变化是,9月7日一向强势的黄光裕,却突然以“上海绅士”的低姿态对外公布名为《我的道歉和感谢》的公开信;而一向不轻易表态的陈晓,却反而以潮汕狼惯有的激烈言辞马上予以回应,要求黄光裕撤回重组董事局的要求。
可以确定的是, 这注定是个将会载入历史的故事,而这故事最适合的开头或许是:2009年黄陈之争,应该是中国近代商业史上最贵的一次意气之争。
陈黄交战大事记
2008年11月17日晚,黄光裕被警方带走。11天后,陈晓出任代理董事局主席。
2009年1月18日,黄光裕正式辞职,陈晓出任董事局主席,初步完成权力过渡。
2009年6月,贝恩资本入资国美电器,贝恩成为国美的第二大股东。如果黄光裕的认购能力不足,其所持股权将由35.5%摊薄至27.2%,黄光裕将失去大股东的黄金表决权。
2009年7月20日,黄光裕以每股1.705港元价格,通过二级市场大幅减持了2.35亿股,再于7月31日以每股0.672港元价格、出资5.49亿港元申购8.16亿配售新股,全额参与国美电器配售。最终,黄光裕夫妇所持股份为33.98%。而贝恩资本间接控制的总股本则不过11.3%。
2009年7月7日,国美电器宣布把占现有已发行股本约3%的股权授予105名高管,激励方案总金额近7.3亿港元。
2009年8月初,国美电器公告称,任命贝恩资本亚洲有限公司董事总经理竺稼和Ian Reynolds以及执行董事王励弘为国美电器非执行董事。
2009年9月23日,国美电器再度向机构投资者发债,筹资23.37亿元,并在次日赎回了13.26亿元的2014年零息可转债。此次发债未超过股东大会授权董事会有权决策不超过20%股权比例的融资限额,因而并未事先知会黄光裕。
2010年5月11日,国美电器在香港召开股东周年大会,黄光裕全资子公司Shinning Crown提起否决权,罢黜贝恩资本在国美董事会的三个席位。
当晚,国美就此紧急召开董事会,一致同意重新委任贝恩的三名前任董事加入国美电器董事会。
2010年5月12日,国美在香港提请诉讼,追究黄光裕在2008年1月及2月前后回购公司股份中违反公司董事的信托责任及信任的行为。
2010年6月24日,陈晓向外界公布了未来五年的发展战略,国美每年销售复合增长率目标为15%。
2010年6月27日,国美电器董事会接受陈晓辞任总裁一职,由执行董事兼执行副总裁王俊洲接任,陈晓仍担任国美电器主席兼执行董事。此举或许标志着“去黄化”完成。
2010年8月4日,黄光裕全资子公司Shinning Crown突然发函要求召开临时股东大会,重组董事局,黄光裕发函要求撤销陈晓孙一丁职务。
2010年8月12日,国美电器5高管在北京集体接受媒体采访,回应黄光裕家族对公司经营及引进战略投资者方面的种种质疑,表态将与陈晓“共进退”。
2010年8月6日到19日,国美员工先后收到来自以管理层,大股东,及董事会名义发布的三封公开信,黄家指控陈晓“收买人心,以谋私利”,国美控制权争夺战彻底公开化。
2010年8月下旬,国美管理层于海外游说包括摩根大通、摩根士丹利等在内的机构投资者。
2010年8月23日 国美宣布股东特别大会于9月28日举行。
2010年8月24-25日 黄光裕斥资2.91亿元增持国美0.8%股权。
2010年8月30日 黄光裕妻子杜鹃获改判缓刑,当庭释放
2010年8月30日 黄光裕去信国美,指若其提出的议案无一获通过,北京国美将终止与上市公司的管理合约及采购安排;并表示若国美增发新股,愿以5%溢价认购55%至65%新股。
2010年9月5日,黄光裕对外公布名为《我的道歉和感谢》的公开信,第一次以个人名义公开认罪并向社会公众道歉
对此,国美相关人士则表示,如果黄的道歉是认真的,应取消9.28特别股东大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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