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诗佛王维
染陌言
在群星满天的唐代诗人中,王维是很特殊的一位诗人;若论诗的艺术性,在唐诗乃至整个中国古代诗歌史上,王维诗的艺术成就是很高的,他是我国山水田园诗的艺术大师。
先说他为何特殊。在古代,文人士子大都有自己的精神信仰和道德理想,或崇儒,修身以济世;或学佛,自度兼度人;或尚道,抱朴而怀素。其实,数千年里,大部分知识分子和普通中国百姓,绝不像现在人们这样失去精神信仰:除了只信钱和权,什么都不信;除了迷失于这个物质主义消费主义的世俗生存世界,再无精神的方向和心灵的净土。古时可不是这样的。古时的中国人,儒释道并非仅仅是孔庙、佛寺、道观里的经书和说教,而是普及了的信仰和道德,像空气一样弥漫在日常生活中,渗透在人们的心性里,经久不息地塑造了中国人的心灵和情感。即使有的人并不明确信什么,心里还是有潜在信仰的,因为,儒释道已经成为人们“道德的底稿”和精神的基因。文人诗人中,整体上都笼罩在儒、释、道构成的精神文化大气层之下,只不过有的更多儒家风范,如杜甫;有的更显道家风骨,如李白;而被称为诗佛的王维,当然身上就更多了佛的气息。
那么,既然所有文人诗人都有精神的信仰,王维信佛,又有什么特殊呢?
古代大部分文士,他们倾向或认同某种信仰,主要是吸纳其道德元素和文化元素,内化于自己的德行和著述,但未必真的像信男善女那样,在仪轨上严格谨守。而王维的特殊正在这里:他不仅在精神上皈依了佛教,而且在日常修持和生活方式上,他完全是一个虔诚、标准的佛教徒。
王维的母亲就是笃诚的佛教徒,王维自小沐浴在佛香和经声里,自小受母亲的言传身教,这对他精神世界的影响是刻骨铭心的。王维早年积极入世,考取进士,入朝做官,安史之乱期间和以后,他遭遇天下变乱和仕途打击,虽未完全退出官场,仍作为朝廷官吏拿着俸禄,但上班也只是象征性地应个卯,因为当时的都城长安城离终南山不远,乘马车、骑驴或步行,要不了多时就进山了。王维多数时候都是远离都城,在终南山的辋川一带隐居山林,信奉禅宗,吃素守斋,诵经坐禅,严格修持,在优美恬静的山水田园里修身养性,消融自我,安顿心魂,过着居士清修的生活。《续高僧传》记载:“松生石上,水流松下。王公焚香净石……”《旧唐书·王维传》记载:“……斋中无所有,唯茶铛药臼经案绳床而已。焚香独坐,以禅诵为乐。”他在《山中寄诸弟妹》一诗中,这样描述他的修行生活:“山中多法侣,禅诵自为群。城郭遥相望,唯应见白云。”我远离尘嚣,隐遁深山,和众僧侣们诵经修行,远在城里的弟妹们啊,你们遥望高山,望见了什么呢?你们是看不见我的,只看见那满山的白云。是的,那个俗界的王维已经不见了,他已和山水林泉清风白云化为一体了。
作为佛教徒的王维,其修持的严格,从这件事可见一斑:王维三十岁左右的时候,妻子病故,“妻亡不再娶,三十余年孤居一室,屏绝尘累”(《旧唐书·王维传》),直到六十一岁逝世。他生前交往的也多是僧人居士、淳朴百姓,很少与名利之徒有什么瓜葛,而与他的心灵长相往来的,就是那笼罩着佛光禅意的山水林泉,琴诗书画,天籁自然。
日日禅诵清修,悟道吟诗,又时时置身于山水田园、白云清泉之间,这样长期的修炼,可想而知,这位佛徒兼诗人,其内心世界和性灵趣味,已达到了怎样纯净、安详、空灵和高妙之境?加上他过人的天赋、丰厚的文化修养、深湛的悟性和诗意感受力,他诗歌艺术所抵达的高深而悠远的境界,就是可期待的了。